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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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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裏蘭德喜歡貝茜。第一眼看見就喜歡。

她那樣嬌小, 在暗巷裏看見的吸血鬼顯然給嚇得不輕, 簡直要縮成一團,感激他嚇走了危險, 卻不知道最

危險的就是他。

說她膽小,但臨走之前,她還敢回頭來看他一眼。

於他而言, 她是個人類富商的女兒,才成年沒多久, 他卻已經是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已經忘記時間的吸

血鬼了。

吸血鬼哪裏知道什麽是喜歡。

他被貝茜望了那一眼, 面上還是冷冷的, 什麽表情也沒有。

是剛好路過,沒必要停留,貝茜帶著女仆回到家的時候他也已經不在那個小鎮上了。

第二天希裏蘭德外出覓食,捕捉了個女人,張口要以獠牙入肉吸血時, 鬼使神差一般想起貝茜來。

他想她那張臉, 還有擦肩而過的時候, 一點點殘留在空氣裏的她的氣息。

很香。

這麽想著,他莫名沒了胃口, 放下已經睡過去的人站一會兒,忽然化作夜風離去。

希裏蘭德那時候還不能明白這種感覺, 他很強大, 向來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從不例外。

這次, 他想要把貝茜帶回去。

他是這麽想的,也的確這麽做了,悄無聲息出現在貝茜臥房時,他能明顯感覺到她對他的警惕,還有一點

因為想起來是他而放松的放松。

她經歷的東西太少,還肯輕易相信人,因而被他咬脖子喝了血時才顫抖得那樣可憐。

希裏蘭德覺得貝茜可憐,弄睡她抱在懷裏帶走的動作便格外輕些。

再溫柔也沒有用,貝茜醒來之後已經受了初擁,坐起在鋪了軟紅的棺材裏,怔怔看著他,還沒等說話,眼

睛一眨,兩顆眼淚就滾下來了。

更久以後她說過他又自私又冷酷,想來他的確是又自私又冷酷,看見她倒還願意伸手過去替她擦擦眼淚,

但她求著他說放她回去,他卻只笑一笑,說不可能。

他嘗過她的血。

很甜,非常美味……獨一無二。

為著這個獨一無二,他不願意放她。

希裏蘭德未必不知道貝茜對自己的討厭。

她討厭他到了憎恨的程度,不反抗無非是因為嘗試了許多次,最終知道實在無法反抗才死的心。

他不很在乎,要的是貝茜每天乖乖給他抱著同眠,願意給她所有他覺得好的東西,如果她逃跑,他也很有

時間與精力把她再帶回來。

直到某一天,希裏蘭德的無所謂變成了種很奇怪的滋味。

他有事離開宅邸,把貝茜關在裏頭,本該第二天早上才回,結果臨時改變主意,披星戴月地趕在十二點鐘

聲敲響之前就回了。

貝茜一個人在房間裏。

他悄無聲息出現,她並不知道,仍舊趴在窗臺,伸手在凝結了霧氣的窗戶上畫畫。

手指畫出來的兩個小人稚拙又簡單,一個大一個小,希裏蘭德隔著一段距離沈默地看著,自然不會認為那

是在畫他和她。

貝茜想她自己的父親。

被變成血族,她自己就很怕自己,更不敢回家,世界這麽大,唯獨她哪裏都去不了。

她畫著畫著就縮回手去抹眼淚,手背抹得濕濕,身子顫抖著,連哭得大聲些也不敢。

這之前,貝茜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希裏蘭德還在那裏看她,忽然覺得心臟很不舒服,像她擦眼淚的手伸進來,在他心上狠狠擰了一把。

他對她溫柔得多了,也一下子變得加倍貪心,不單單要貝茜陪著,抱了她在懷裏的時候,他還想親她。

卻不知道她哪裏來那麽大的力氣再度反抗,他想親近她,她只以為是新的以她取樂的方式,險些連抱也不

肯給抱。

希裏蘭德說一句話,她就停了手上的動作。

他說帶她回去看看父親。

這並非利誘,其實是他在討好,恐怕他自己也沒覺察。

可惜說在了錯誤的時間,貝茜依舊認為那是利誘。

希裏蘭德更想不到的是,貝茜回去悄悄看望父親沒多久,她父親就意外離世了。

不是他害的。跟他脫不了幹系。

聽到消息那天晚上,貝茜又是流了許多的眼淚,因為哭得太累,連推開他的力氣也不剩,任由他摟了她,

也不說話,總是怔怔的。

他的心肝在這天晚上被無形的手擰了許多次,以至於泛起疼來。

“希裏蘭德。”貝茜問,“你不道歉麽?”

希裏蘭德不說話。

貝茜的話明顯少下去。又開始新一輪逃跑,然後被以新一輪的方式捉回,臉上漠漠地沒有表情。

希裏蘭德以為從此要習慣她這樣的表情了,哪裏還想過,她其實也是會笑的。

有一回,蘇跟她說了什麽話,竟令得她彎了眸,小小聲笑起來。

希裏蘭德心臟不擰了,生出種詭異的嫉妒,這嫉妒讓他很難受。

他那樣強大,卻唯獨化解不了這種難受,說來實在可笑。

他潛意識裏想討好貝茜,後來做的許多事情,包括許了個“最好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討好貝茜。

卻不知道給她招來了致命的災禍。

霍爾這個披著純血皮的血族,貝茜不喜歡,希裏蘭德更不喜歡。

尤其他還刻意魅惑過貝茜,令得希裏蘭德對他的厭惡深之入骨,地位之爭一爆發,希裏蘭德就想殺了他,

始終沒能如願以償。

霍爾比他更清楚這是為什麽。

沒有弱點的人才無敵,血族也一樣。

希裏蘭德有他自己的軟肋,而一旦有了軟肋,就不能再無往不勝了。

但沒人料到希裏蘭德輸得那樣慘,以至於一敗塗地。

決戰之際,他弄丟了貝茜。

派出許多血族去找,沒有一個把她找回來。

希裏蘭德自己跑回來找,在霍爾遁身的地方找到了傷痕累累的貝茜的屍體。

她躺在那兒,心口空了一塊,非常安靜,睡得很沈,再也醒不過來。

希裏蘭德楞在那裏,一時不敢眨眼睛,然後想,昨天才見貝茜,她知道他要走,留了幾個血族保護她,同

往常一樣什麽也沒說,獨獨在他跨出門那一刻,輕輕叫了一聲“希裏蘭德”。

他喜歡她叫他的名字,非常喜歡,因為不經常能聽見,每一次都是奢侈。

但這次太過奢侈……以至於,他的伊麗莎白沒有了。

真的沒了。

希裏蘭德看看貝茜空蕩蕩的心口,再摸摸他自己的心,癲狂成了不知道回哪裏去的颶風。

霍爾險些死在他手裏,丟下貝茜的屍體落荒而去。

希裏蘭德抱她在懷裏,摸摸她的頭發,再摸摸她的臉。

往常這樣她就要亂動掙紮,如今實在是乖。

他親她,再親她,忽然又想起她拿手在窗戶上畫畫的樣子,他想起她畫著畫著,一下子就哭了。

然後被挖了心死在這裏,一睜眼睛問:“希裏蘭德,你不道歉麽?”

希裏蘭德身上很多傷口,算一算,實際上還沒有貝茜的多。

他就摸一摸她的傷口,一道,兩道,三道,有的借著身體死亡前的痊愈能力悄悄長好了,有的來不及,樣

子可怕地留在那裏,卷成奇怪的形狀。

摸到心口,他眼裏滴出血來,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臉上,慢慢道:“伊麗莎白,我的肋骨被抽掉了。”

貝茜一動不動,沒有聽見,再不能聽見。

“對不起。”希裏蘭德道,“你聽,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這樣道歉真是低聲下氣,想是因為她,頓時又不覺得低聲下氣,彎唇笑起來,隨即放聲痛哭。

他的伊麗莎白沒有了。

是最愛的這一個,如今才懂什麽叫愛,所有的一切因他的自私而起,如今徹底失去了他的全部。

內戰沒有結束。

霍爾不見蹤影,也沒有人能找到希裏蘭德,但血族與血族仍舊在纏鬥。

貝茜被希裏蘭德藏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靜靜地無聲息地睡著。

希裏蘭德在她身旁坐成了枯木。

日落時,他站起身,將一把匕首放到了她手裏,用掌心包覆著她的手,剖開了他的心。

他是真的很強大,強大到挖出心臟還能繼續動,心跳停了,呼吸還沒停,還能夠支撐著用剩餘的力量封存保護她。

日覆一日,貝茜依然幹凈,他卻臟兮兮,成了個無心的蓬頭垢面的怪物。

希裏蘭德等了很久很久,貝茜一直沒有醒。

然後有一天,陽光很好,他趴在貝茜身旁,想慢慢親一下她的手,發覺自己太臟,費力縮回去,動作做到一半不想做了,就還那樣趴著,低聲道:“再等你一會兒。”

話音剛落,身體塌下去,化作一地的飛灰。封閉起來的大廳裏。

已有許多士兵去開門,手還沒碰上,就被攪著血腥味的厲風割開了皮肉,竟觸碰也觸碰不得。

蘇的一雙手都成了紅的。

如寧芙所言,封閉大廳裏的境況實在樂觀不到哪裏去。

霍爾在希裏蘭德還是吸血鬼的時候尚且與他勢均力敵,如今面對人類軀體的希裏蘭德,即便力量經了貝茜、寧芙與赫恩那一劍已削弱不少,仍舊將他壓制得死死。

唯獨忌憚那把沾了赫恩鮮血的長劍。

希裏蘭德肩頭、手、腰腹和腿,凡眼睛能看得見的地方幾乎都有傷口,雙方殺紅了眼,他也不覺疼痛,仍支撐著去劈四面八方湧來的蝙蝠。

但他一個失誤,竟出了錯手,旋即被襲倒在地。

背後是連接天花板的大理石柱,這一撞令他咳嗽兩聲,嘴角滑下血來。

待握緊柱臺爬坐起,卻被兩道鐵索貫穿了肩膀,釘死在石柱上。

霍爾的耐心和精力都在透支。

他沒料到多年之後再戰竟生出幾分力不從心,越發暴躁,本來就要殺希裏蘭德覆仇,此刻制住了他,再拖延不了從高處飛落。

他手中沒有利刃,他就是利刃。

殺人的欲念強烈得能將動彈不得的希裏蘭德磨成齏粉,面對面指爪穿破皮肉那一刻,霍爾卻看見希裏蘭德

噙著血揚起的一個冷笑。

他心口發涼,像灌進來一通徹夜的冷風。

顫巍巍低頭去看,卻哪裏是冷風,貫穿了心臟的是霜雪般鋒利的刃。

正中要害,一點喘息也不留。

霍爾臉上終於表現出點難以置信,心口的劇痛伴隨著死亡陰影蔓延開來,知道就要這麽死,趁身上氣力還

沒消失,抓進希裏蘭德腹部的手狠狠地再旋擰進去。

希裏蘭德身體一抖,已經抓不住劍,臉色一瞬間成了灰白的。

“得意什麽,你也要死。”霍爾大笑道。

貝茜經歷了短暫而昏沈的一場睡眠。

她睡得很不安生,身體的疼痛一直在持續,最後終於有所緩解,卻不知一揮手碰著了什麽,戳破傷口一

般,在眼前撞開一大片殷紅。

倏然驚醒,耳畔是已經叫了許久的“伊麗莎白大人”,她看見匍匐在跟前的蘇。

“求你救他……”

然後她聽見說,希裏蘭德快死了。

這才像夢一樣。

她還躺在赫恩懷裏,聞言有些失神,四處看,問:“怎麽要死了?”

“他殺了那個吸血鬼。”赫恩道。

“希裏蘭德大人欠你一條命,他把心給了你,已經還過了。”蘇一雙眼睛黯淡下去,說一句話,又是匍

匐,頭抵著地,撞出深深的血印,“求你救他。”

貝茜不知道她身體裏這顆是希裏蘭德的心。

待徹徹底底從蘇的口中弄清始末,她不知道做什麽反應,摸摸心口,默了許久。

最終赫恩抱著她,去看被釘在石柱上的希裏蘭德。

要死的人成了他,那被狠狠刺穿了的肩和腹,像每一寸骨肉都已經準備化作塵土。

那樣霸道又冷漠的吸血鬼,變了人一樣也一樣不可一世的,他居然要死了。

赫恩把貝茜小心地放下去。

她身上還很疼,擡起沒折的那只手也不很有力氣,輕輕地顫著,想去碰希裏蘭德的臉,才到中途又收回。

指甲在手心扣出一道印子。

“我還是恨他。”她道。

望著他,眸光裏有水一樣的東西在打轉,這回始終沒有落下來。

她說這話,希裏蘭德也沒有反應,仿佛蘇說了個瞞天的謊言,他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連寧芙也沒有辦法。

“怎麽救?”貝茜問。

蘇在一旁好似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雙異瞳惴惴地,低聲求道:“初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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